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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洲天气
没到过非洲,倒遇上了非洲天气。
特别闷热的时候,才幸亏没把窗户外头那棵大树的枝干锯掉,树叶一层一层,绿荫透进房里,阳光挡在了外面。
早上,热浪尚未从山沟蒸腾出来,门才一开,草青味,麻雀的吱喳都往屋里钻,最快的当然还是猫:无需打量,就知它们已端坐在厨房灶台上了。“原路回去!”我必需使用比较严正的口吻,它们这才三步一颠地返回窗台。八月份为意大利举国上下的假期:非游客区的铺子开门的所剩无几,超级市场也有一搭没一搭地营业。没到外地度假的人白天紧闭门户,待下午五点来钟才探出个脑袋,打量这热是否降了些。最让人难熬的时辰为下午两点多,也是发挥咖啡功效的关键时刻。而喝了咖啡又不耽误小眯一阵的人也还是有。……
花木的灌水;打草;施肥;摘果子…只要太阳一偏西,就得冲出去捣腾了。说起果子,住乡下真了了我幼年的心愿。以往物资贫乏,吃上口什么跟水果有关的东西很不容易,没有果子的季节就啃萝卜,青绿尚未成型的杏都是解馋的对象,要不然怎么现在牙都力所不能及了呢。现在好了,一山长满果树,自己的、邻居的,只愁吞吐量太小,摘了吃不完,还得送朋友,生怕他们不要。果酱做到半夜,对着尚未完工的一筐筐樱桃,竟相当烦恼。自个儿那株天然樱桃的果实,桃红抹在淡粉底上,稍微的酸味由特有的清甜压着,咬着嘎的一声,坐在树上吃就更忘乎所以;不过,从邻居手上接到送来盛满樱桃的大篮或是整箱的柿子时,兴奋的程度仍不亚于学龄前时代。说老实话,邻居送来水果不光对人,主要为狗:这头被他们称为世界上最好看的家伙。牛梗狗长相奇特、善食瓜果,做主人的跟着沾光,也一点儿不觉得反了。
橄榄地里的草长到二尺来高,狗钻进去,将它弄出来相当不易。好在前几天把附近的草打平,看到原本在草中过日子的野鸡。今年的橄榄挂满了枝,恐怕又得丰收。
淡水螃蟹的去处
顺我们住的这个坡一直往下走,要不了几个弯,就会看到一个小山涧,上方由爬满青藤的枝叶覆盖着,泉水从岩石缝里流出来,拐那么几拐,才往下涌去。水浅,像是一目就能了然了。其实不然,石头缝里住着一只小碗口大的青螃蟹,觉着来了熟人才从缝中横着移出来。
淡水螃蟹过日子最挑剔,水中的一点儿不合适都会导致它们的离去,因此,有青螃蟹出没的地方也是尚未被污染的源泉所在。我们的这只见证者已经在此住了一些年,邻居都熟悉它,说它正帮大家看水呢!来访的朋友们听说了羡慕得很,还都想面见,但螃蟹待人处事较谨慎,不是听到熟悉的声音绝不露脸。当然还有个缘分问题,比如一个名叫小福的意大利孩子,他只不过蹲在水边唤了几下,青螃蟹就赶忙从岩石缝里往外钻了。爱弥丽亚来了也要去瞧瞧,之后作出评定,他们溪涧那只不比我们这只大。
爱弥丽亚也住在山上,离我这儿三十多公里。她的父母前几年接待了一位从中国来的手艺人,在言语不通的情况下,大家融洽相处了好一阵,成为非常好的朋友。时光荏苒,不觉到了朋友离去的日子,爱弥丽亚父母为准备一顿送别晚餐而忙着,中国朋友便往山上逛去,过了一些时候,他兴冲冲地返回了,手上拎着用草绳绑着的一只青螃蟹,急急走进厨房比划着,爱弥丽亚一看就哭了。据爱弥丽亚的父母回忆,经过双方好一番手舞足蹈的比划,朋友的脸面逐渐呈红,怀揣螃蟹匆匆奔往溪边,将螃蟹缓缓放回水里,跟在后面的爱弥丽亚一家也都欢快起来。
我这里的青螃蟹有好多个爱称,去一个人就换一种叫法儿。弄得它也不知自己到底叫什么了。其实没什么不可以的。费城有一个美国老太太,在中国出生长大,要是还活着,得有一百十几岁了。她特别愿意在星期天请年轻人上她家吃早餐,就是一直吃到中午的那种。在进餐的大桌子旁边,敞开的大窗户外头有棵巨型树木,只要老太太把鸡蛋往平底锅里摊,“吱”的一声就将住在树上的松鼠引下来了。松鼠们从树上蹦下来之后先在窗台上一扑一扑地,待勇气酝酿得差不多了,最勇敢的那头才窜上桌。“嗨,乔治。”老太跟它打招呼的同时,还捎带着递过去一块能吃的奖品。千万别以为这头就是乔治!乔治只不过是老太太对所有松鼠的爱称,跟朋友二字的含意一样。
吃花香
枝头上的果子蒙着一层霜似的浅绿色,在大叶子之间时隐时现。熟了的会裂开,象一朵开了的花,果心桃红色而又多不胜数的籽,由若干个厚实的瓣衬托着:饱满、直接、怒放的状态比花来得真切,就手可及。干时则变成淡咖啡色,味道和新鲜的有所区别:浓郁醇厚程度提高了,甘香之中的回味是鲜果所不具备的。这种果脯很有嚼头,有类似浓缩饼干的功能,千万别在盛宴之前多吃,以免后悔。
无花果皮薄得象柿子,也跟柿子似的没有虫来光顾,因而无需打农药。健康至极且不说,又有个行将怒放的架式,不怒放则改为徐徐渗出蜜汁,也就是说很难保鲜。把它运到十万八千里以外的话,蜜汁流光了,形状有如泄了气的微型皮球不谈,在未曾干透之前,还足以变质。所以我们非得把它给就地解决了不可。新鲜无花果排骨炖汤,做成果酱,趁新鲜直接放进嘴里或晒成干,选择实在不多。但也是因为这一条,它的不那么遍及世界才显出其优势,让人不容易够得着而老惦记着。
听说意大利南部长了很多我们地里零散分布着的无花果树,因此就有了产量。阿腊每次从普里亚归来,都带着奶奶炮制的无花果脯。她这种无花果脯非同一般,由奶奶亲手从树上摘下来,晒干,每个塞进也是自产的杏仁一枚,把型号分类,大的全压紧放进玻璃罐,让孙女带回北方。这阿腊每每怀揣南部特产的精饲料归来,未及全部受用完毕,就又开始南下了,这也是她一直在努力减肥,但至今还未见成效的原因。比较胖的人似乎也比较看得开,比如阿腊,她经常在南下之前,把奶奶专门为她制造的吃食散发出去,我这里自然成了收容中心。
几阵大风把叶子给吹成金黄色,才有人想起来:无花果怕是能吃了吧?我们这一带虽说不是像种庄稼似的种着此等果子,但也不是费了大劲都够不着。
花都不开就结果,偷偷摸摸的,果子熟了仍呈不易察觉的绿色,真有点儿未婚先孕的劲头。无怪这结晶容易被人遗忘。
多得健忘,才给予别有用心之士可钻的空子。天渐渐黑下来,作案最佳时分已到:夜已到,该拎的筐已经准备就绪,只管猫着腰向马路对过的大无花果树下悄然狂奔。我看着这背影不禁大笑——掩着嘴的那种。
不是很多人见过上了年纪的无花果树,枝干浑圆呈冷灰色,不特别地往高里长,而向四面八方展开,大叶子一点儿也不含糊地厚厚实实,绿里透亮。没有人告诉的话,还以为树只是为遮个荫什么的才种下的。
话说身着夜行衣的到了大树跟前,才理解什么叫做两眼一抹黑,不得不逮着什么是什么,一通乱抓,觉着筐中有了分量,便耗子般地窜回宅内,抱着作案所获,逍遥法外的兴奋经久不息。品尝期间则大小通杀,这就中了招数:那小而显硬的无花之果尚未成熟,吃进嘴里立即产生生柿子的效应,舌头等处都生生地麻了起来,也是经久不息(口腔科的研究人员如能将其提炼、转化为拔牙时所用的麻醉药,多半会得个什么医学奖)。次日大晴天,但见大无花果树上仍沉甸甸地挂着数不清的那么多的果子,掉在地上的没人理会,缓缓散发着酒一般的甜香了。
最后一个星期六
地里山上一片焦黄,橄榄叶被晒得卷了起来,显出前所未有的枯绿。今年的日头真毒啊。只不过在亚平宁山脉的这个小山头,山火一个星期就烧了两回,数架直升机往来于屋顶上空,越过山谷往对面山的蓄水池盛水,再把水倒向着火的那一边。“飞机太闹,完全听不见了。”我把电话挂了,走出阳台,准备瞧个究竟:直升机正急速绕过屋顶,拖着的巨型水包被拽得倾泄了,哗啦一声洒在瓦……和我的脸上。不都说立了秋就不热了么?
四十摄氏度高温持续了好几个星期,欧洲各国都不同程度地遭了殃,仅法国就死了近万人。意大利还好,只有数百。这得归功于意大利的农业成分比法国来得高,人也就相对地皮实。化被动为主动也是有的。
好在一阵妖风刮了个昏天黑地,天渐清爽,心里暗暗高兴着,准备凉凉快快地出门了。先是被自行车比赛的队伍拦住了去路,再后来就碰上了两辆救火车:妖风刮折了松树的枝干正半垂着在十几米的高空荡来悠去。救火车的天梯已经启动,上面操作室的消防员正磨刀霍霍,对准了折枝下锯呢。都是当务之急的事。不耐着性不成。开车的都熄了火,爬到车外散热。十几人成一排地那么站在马路对过儿。有的抽着烟卷儿,连主持交通的警察都过来聊天了。
“这么早就回来了?”小超市的售货员发话。“嗯,下个星期得上班了。”“不是下个星期才上么?”扬起那一脑袋的金毛,她不解地补充。八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六,街上仍不见什么人迹,只有晚上的高速公路上开始热闹,一辆接一辆的车灯串出条条光亮,缓缓向自家行进着。
“玩野了的心该收回来了。”暑假快结束时,家里的大人就会作出此等忠告。但在被爱琴海和亚得里海环绕着的地区,当家长的的心都还不知道在哪呢。你能说这不是热出来的?
黑妮:在京接受了完整的幼儿园至高中教育,后赴美国波士顿及意大利佛罗伦萨学习艺术。现居意大利乡下。干过和目前干的工作包括:农民,服装厂工人,饭馆跑堂,幼儿园、小学、中学、高中、大学教师,社会工作者,报刊编辑,雕塑制作者。(刚知道她是黄永玉的女儿)
09/22/03 17:36:25,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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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条评论
其实不用跑那么远也一样有体会,只不过近10几年来工业发展太快,不但失了景致,似乎也心性也失去了。
想当年我们村里有条沟叫做井里沟,其实是沟里有口井,溪流有2米来宽,一直流出沟外。水里有蟹,有虾。螃蟹在溪流边上打洞居住,每到夏天放学后,我们就到那地方去玩,几乎每个洞都掏了,可还是有。那里的虾几乎全身透明,只住在井口周围几米的地方,见过的人就不多了。
玩累了这个还可以吃桑椹,溪边就有4、5棵巨大的桑树,偏偏主干长得又矮,谁都上得去,那几棵树的果子实在是好吃。
当时我们家门口还有两棵很大的樱桃树,和北京的樱桃不一样,是那种长毛毛的,直径约2cm,长着红亮亮的果肉,还突出一个个的肉刺,再长熟点,上面就会分泌出一点糖汁,闪着阳光往下滴。多年没去老家看过,不知还在不在,那棵树在我们村似乎也只有那么两棵。
http://blog.cathayan.org/member/1 cathayan 于 09/23/03 09:06:45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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