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翻了两本书,都是美国人写的,不过都是以前的老派一点的美国人,跟以克林顿为代表的新美国完全不同。一本写作者搬到法国普罗旺斯当农民的生活,一本写作者退休后回到缅因州的老家当个小农场主的故事──说起来这个缅因州也跟法国有点关系,而法国已经快成欧洲的代表,被称呼为“老欧洲”的时候就法国人最愤怒了。
普罗旺斯现在是旅游胜地,但具体在哪个方位还真是不清楚,也许看环法的时候某些地方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机会可以去看看。但旅游同生活毕竟是大不同的,真要生活下来,热情的旅游者们中100%要给闷死,他们多数是城市动物。这位作者却是实实在在地生活下来了,她的丈夫还是畜牧专业毕业,所以一家人就很专业地开始了养猪养羊挤奶做奶酪吃猪肚采蘑菇的生活。他们要自己处理杀猪这件大事,生小猪时要自己看着,同样也要看着小猪被母猪压了死去,要清洗肠子和肚,要被不听话的羊拖着走,要跟卖小鸡仔的人打交道,自己的出产也要拉到城里去卖。总之当一个农民的生活绝不会像旅游那样惬意。
缅因州的农民相对来说并不以此为生,因此也就轻松一些,他作为退休的专栏作家,更加热衷于观察他的生活,包括他们镇子上的政治。这个镇子其实不大,某一年死去12人,新出生人口只有一个。但他也要养鸡养鸭,看着狐狸不要偷了鸡,看着老公鹅被小公鹅打败,每天早上要给大铁炉子添材烧水──不健康的炉子上老烧着一壶水那种吧。最有趣的是他家后院一棵大树上有个树洞,被一头母熊占据当作生儿育女的窝,每天可以看母熊爬上爬下。农村自然会下大雪,那个地方下了雪可以把一切都封上,电和电话都不通,只好靠听收音机来了解外面的情况,虽然大的公路是清理过的,但从自家上到公路的小路并不通,所以还是没人能出去。小镇边上要建石油码头,各路人马汇聚起来大论战,最终还是一直建不成。
对我们来说,乡村是另一种生活,很可能并不真的想去过,也只在心里存在或多或少的一些梦想──当然我梦想比较强一些。在人生记忆最初的一些画面中,我竟然留存了一些美妙的乡村图景,并且是在经历了很多破坏之后。那些画面包括干净的打麦场,黄土打的干了之后其实挺白的墙,墙土也是土打的斜坡,长满了青苔,间或有一丛狗尾巴草,打麦场的边上长着小棵桃树,都不高,小孩子也可以爬上去,所以它们从来结不出大的桃子,桃树的树干破了皮,流出许多糖浆似的汁,在阳光下闪亮,另一块打麦场在另一头,离院子更近,它的边上,竟然,种着好多株腊梅,我至今记得那黄色的花开放的情景,那时候村子是重要的,所以几乎每一处都打扫得很干净,除了积肥的粪堆,人的足迹也多,地踩得实,也容易扫干净。
这些图像成了我的乡村标准,一定要有大块的空白场地,要有小棵的树,要有桃花和梅花。所以当我看到老戏,比如《墙头马上》的唱词和布景时,就能一下被打动。
转身似离蓬莱洞,
出门即到曲槛西。
迎春待看塘边草,
散心不碍花架低。
但农村的生活,却并不是如此地诗情画意,除非有10个人8个人为你服务;但凡自己打理一切,只怕一般人受不了那个烦累,只是上厕所这一件事就能吓退不少人,再想想睡觉时可能会有虫子飞过,看桃花时可能会沾上那粘粘的树汁,许多人可能也就算了。
也许最难以上现代城市人接受的,是寂寞,是没事干,那是真的没事。书都看完了,没有新的,电视就两三个不清楚的台,收音机也没有好听的,没有影碟也没有影碟机,甚至会没有其他人,这种生活,不是真有耐心的人过不下去。尤其是经历了城市生活之后,会更加缺乏这种耐心。所以许多事情再也不会有了。